一个月后,兰北庆霖机场的出关口,向晚溪奉父之命,可谓胆战心惊天人交战了一番后,还是乖巧的来等决定回国的孟九潇。
向丰哲为了说动女儿可是软硬兼施,日日说的向晚溪耳朵都要长茧了,最后向晚溪舍身为父,还是投身极有可能动摇集团的反叛阵营。
虽说加入了,她却还爱脑补,诸如什么——站错派被斗倒、输的阵营一败涂地,甚至还一时脑热查了资产海外转移,津津有味的看了半小时,忽然发现自己只是电视剧上头,讪讪的关了页面。
而她已站在机场却还仍为这多余的担忧困扰的时候,忽地觉得,周遭的人似乎静了下来,视线全凝聚在了一点。
孟九潇走出了入境口,慵懒卷发散在身后,宽松的灰色卫衣搭黑色小脚裤,简单的穿一双白鞋,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穿搭,却不知怎的就是引人注意。
许是那双带点疲惫的桃花眼,又或许是她整体穿搭就是轻便好看又高级,也可能就是个简单的原因——她很漂亮。
总而言之,她出场的时候,确实是吸人眼球的。
不过也就是刹那之间,毕竟这是纸醉金迷的兰北市,帅哥美女多的是,一瞬的惊艳,那也不过就是瞬间。
向晚溪忐忑的摇摇手——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见了孟九潇就莫名的紧张。
或许是因为在米兰的那次还未开始就结束唇枪舌战吧,见了她总尴尬的很。
孟九潇走过来,向晚溪立刻迎上前说:「堂姐。」
她顿了一下,才哦了一声,露出礼貌微笑:「晚溪,又见面了。」
这下气氛又更凝滞了。
这称呼对二人来说其实有点尴尬,他们的父亲甚至不是同个爹生的,这在其他家庭里早疏远的天高皇帝远了,只是这对异父兄弟关系好,现在他们这对血缘关系远的要命的堂姐妹才又凑在一起。
在义大利时两人还挺亲近的,那是因为都不知道有什么事即将发生,但现在情况不同,意识到了孟九潇归来便是风雨欲来,向晚溪就本能的不自在。
而孟九潇呢,她则是太多事情积在心中,从机上就若有所思,见了向晚溪察觉她的不自然后,自然也不知如何应对。
突然没话说了,也不是多熟,十多岁时分开就没再见过面的,这之间的隔阂要消除也要一段时间,孟九潇试图缓解此刻的不自然,随手一指:「要喝咖啡吗?我请妳。」
于是这对蔓延着尴尬的堂姐妺又去到了一边喝咖啡,位置甚至不坐彼此对面,如此便不会对上眼而别扭。
吃人嘴软,喝东西也是一个道理,向晚溪终于肯说话了:「飞机飞很久吧?」
孟九潇失笑:「妳上个月不才飞到米兰去一次,这时候又问我这个问题,是忘记了吗?」
向晚溪哀怨:「堂姐,我就是想找妳說话啊。」
懂了,向晚溪大概是那种很难处在寂静凝滞状况的闹腾性格——从她说这段话还手舞足蹈就能看出来。
感觉少根筋,意外的还挺可爱嘛。
孟九潇觉得有趣:「飞17个小时,在伦敦转机一次。」又说:「妳和我闲聊这些,不如跟我说说——医院那边是什么情况。」
向晚溪顿了下,微诧的看向孟九潇,后者仍然带着她嫣然的笑,托腮望着机场的各种分离与相会。
「目前,妳该喊伯伯跟姑姑的人几乎都去了,守在那里等着孟总的遗嘱吩咐。」
「然后趁这最后时刻多献点殷勤,让老父亲知道自己才是最关心他的人,刷点好感度,对吧?」孟九潇都猜得出他们到底是何居心,笑了下,喝了口咖啡又问:「他们现在肯定都巴不得谁离开——对了,妳說几乎,那有谁没去?」
「我们姑姑,洪夫人,览河姑姑。」
孟九潇先是微愕,接着似乎又不怎么意外:「她的确不会想去那看见伯父们。」
紧接着话锋一转,孟九潇的眼眯了起来:「所以,现在要到病床前,都得先过望泉二伯那关,对吧?」
向晚溪这时才觉得自己淌进混水了,这水太深了,但她或许出生就已经被订好派系——他父亲是孟览江的同母哥哥,她注定是得在这一派系中生存。
她手心冒汗,其实她也还没确定自己到底在站哪派,还真是上阵就有人递剧本,她躲也躲不过。
「是,孟董事就算人不在那,也派了助理,轮班制的,所以谁去都逃不过他的法眼。」
意料之中。
孟九潇似笑非笑,语气也倒不是多在乎:「啊,我能想作是在防我吗?这么大阵仗啊。」
这似乎是触到内部了,但向晚溪知道自己的身分在孟家根本是个远的不能再远的小卒,于是带着戏谑语气去试探:「咳,孟小姐,方便请教,这次这趟回来,妳的目的究竟是什么?」
还拿了宝特瓶伪装成麦克风作出访问的景况,孟九潇目光缓缓挪到瓶身上,唇角一勾,语带保留:「我啊……」
向晚溪勾起了兴致:「请说。」
孟九潇慢慢的说:「结婚?抢家产?找真相复仇?」
这些听着都带感,向晚溪点点头,感觉自己就已经身处韩剧中的财阀家,虽说自己的角色肯定是小跟班,但是——这种走在钢索上的刺激,确实让人着迷。
孟九潇美眸一挑,看向了期待的向晚溪,摇了摇头。
向晚溪震惊:「妳难道没有什么打算吗?」
「打算?」她观察了堂妹许久,启唇一笑,不温不淡:「哪有什么打算。」
*
那一晚向氏父女离开后,孟九潇权衡利弊,想了很久。
未婚夫是在她还没被赶到东南亚前就订的婚,当时也是两个小娃娃,本人都当父母在玩笑,谁知道长辈们是玩真的,想要把他们凑成一对。
回国?不回国?
不回国,去法国加入大公司,不论是做衣服还是做包,也可以进VOUGE之类的,成就很高,说出去都风光,还是自己喜欢的职业,她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。
回国?就是结婚吧,只有这个可能……
不。
孟九潇揿下打火机,昏暗的房间小小的火苗燃烧着,映在她的眼里,把她眼里的野心放到最大。
不结婚,不进家业,那回国她要干些什么呢?
不对,不该这么问自己,应该问——她能干什么呢?
她看着窗外点了烟——学设计搞创意的花钱伤身压力大,熬夜不睡没精神,当咖啡也没了用途,香烟就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。
烟味把她妈妈引上来了,方时黎狠狠的敲着孟九潇房门:「孟九潇,妳忘了这个家戒烟这件事是不是……」
然后,门开,她看到的是女儿意外坚毅的眼神。
方时黎涌起了一丝不安,回家时遇见了向丰哲和他女儿,这不是好事,那里有人前来,那就代表,她可能就要失去——
「妈妈,」孟九潇望着母亲:「我想回兰北。」
方时黎看着她,房里只点了盏夜灯,母女俩一立一坐,相对无语,眼神却都说明着什么。
果然,直觉是真的。
这个人生曲折,从最具潜力设计师Lily到五夫人,再到被全家驱赶到东南亚,丧夫后带着女儿到米兰的女人,命运给她很多坎坷,但她却始终坚定,直视目标,从不言认输。
但是坚强的她,却唯有一个不愿放也不能放的软肋。
方时黎猛地摇头,声音尖锐:「不许回去!」
孟九潇心中咯噔,尽管早知事情发展,但是她还是难受。
她腾地站起,反应同样激烈:「我为什么不能回去!那是我们的家,我们的故乡,人总要归乡,我要回去,我得知道很多事情的答案——」
「没什么答案,没有什么答案!」
十年前将丈夫下葬,带着女儿奔赴义大利的那刻,方时黎已经没有再把那当成家了。
她是逃出来的,她知道,那个地方太可怕了,会夺走她的珍宝,她失去了Lily这个身分,失去了爱她珍惜她的丈夫,她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儿!
小九是她唯一还守住的东西。
方时黎情绪激动的不可收拾,她发泄一般推翻了孟九潇的人模,将桌上的设计原稿全推落在地,又扑过去握住孟九潇的手央求:「妳不准回去,小九,那个地方太可怕,就跟妈留在义大利好不好?」
那个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,听到这件事,居然会性情大变?
太不对劲了。
孟九潇震惊的问:「妈,妳在怕什么?——我们是昭国人,兰北是我们的家,爸还在那,妳到底怕些什么?」
方时黎的眼眸倏地收缩。
往事历历在目,她做出第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、与亦敌亦友的览河竞争当家设计师的位置、与孟览江相遇,这段感情修成正果,他们是全公司祝福的一对。
然后,九月,小九就出生了。
方时黎还记得,孟览江抱着她,和她一起看着熟睡的婴儿,温声的说:「谢谢妳出生了,小九。」
她亦伸手,碰碰婴儿软糯的脸颊,幸福油然而生:「谢谢妳来到这世界,谢谢妳来当我们的女儿。」
夫妻俩相视而笑,她俊逸的丈夫捧着仍还虚弱的她的脸,温柔且深情:「也谢谢妳,时黎,谢谢妳成为我的妻子。」
往事如烟,吹了就散,那如梦一般的美好,终究碎于一场夏日暴雨。
唰啦啦的,全没了。
方时黎近乎发狂的扒拉着孟九潇,她开始语无伦次的恳求:「不要回去,真的,小九,不要回去——」
「妈!」孟九潇一喝,手上力道大了些,强迫方时黎正视自己:「妈,妳得把话说清楚,别像个谜语人一样,我根本不懂,为什么我不能回去,为什么妳这么害怕!」
孟九潇蹲下来,望着哭的狼狈的母亲,慢慢的说,就像是巫女,慢慢的吟唱着咒语:「妳到底,在怕什么?」
方时黎有一瞬失神,突然间,什么点醒了她,她猛地甩开手,孟九潇重心不稳踉跄在地,就听方时黎失措的说:「我没在怕什么!」
「妳不能回去,妳是我带出来的,妳是我唯一保护着的东西,小九,妳不许走——」
「妈!」孟九潇腾地从地上站起,一把攥着了歇斯底里的母亲的肩,狠狠一震,本镇定的她也因为这些话开始脱轨:「我不是妳的所有物!我已经要二十六岁了,我要走要留,要去哪都是我的事!」
「妳如果要留我,妳就要把事情说清楚!」母女俩的声音都大了起来,方时黎看着这所谓『她唯一保住的东西』,她的女儿,无措的瞪大了眼。
这样的对话,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
「我不是妳的东西,妈,我是独立个体,我要回去,我得回去。」孟九潇声音虽哆嗦着,语气却是坚定的,她喘着气,从地上站起,看着仍旧茫然的方时黎,又一次重复:「我要回去。」
整理完一片狼藉,凌晨,孟九潇看着电脑萤幕,手搭在键盘上发呆,她在C键上徘徊很久,然后,终于开始打字。
【亲爱的Costa老师,希望这封信并没有打扰到妳的休息,来信是想告诉妳,我决定放弃LV及Gucci的机会,下个月,我打算回到我的故乡昭国兰北……】
孟九潇亲手把所有的退路都斩断了。
没有退路才会拼,因为已经赌上一切,所以只能奋力一搏争取成功。
*
拿着咖啡走出入境大厅,七月刺眼的艳阳让孟九潇眼睛刺痛,她戴上了墨镜,而后头,是替她拉着行李的向晚溪。
她注视着这于自己而言已是崭新的兰北市,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,眼眸越来越深。
她突然停下脚步,心不在焉的向晚溪险些撞上,立刻嚷嚷:「姐,妳怎么走路走走就路中间停下多危险啊!」
孟九潇没有立即回答,她手插进口袋里,莞尔一笑。
当时方时黎心里重重一震,泪如雨丝串成著珍珠一样扑簌簌的滚落,她摇着头,攥着孟九潇的手发抖着:「那是一个吃人的地方……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,为什么妳、为什么妳还要回去!」
「因为那个吃人的地方,」孟九潇缓慢的蹲下来,温柔抬手抹去方时黎的泪:「妈,那里,有我要找的答案。」